原標題：一位有人格修為的作家
       今年是趙樹理110周年誕辰,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傳世之作兀立神圣的文學(xué)殿堂，真誠表達著人民的心愿,、心情、心聲,。

       一位有人格修為的作家

       離開我們已經(jīng)46個春秋的趙樹理依然令人懷念,。

       難忘我在山西省晉城市文化局副局長任上時,，曾率干部職工至趙樹理的家鄉(xiāng)尉遲村參加勞動。

       一日,，在村口與幾位結(jié)伴而行的老者不期而遇,。他們稀發(fā)淚眼,，背駝腰彎，步履維艱,，卻手持香燭,，冥鈔冥紙,。因感于彼已是風(fēng)燭殘年,，還要為先人盡孝，便隨口問道：“老人家,，你們這么大年紀了,，還上墳?。俊逼渲幸粋€答道：“不是上自家墳,，再過幾天就是寒衣節(jié)了,，俺幾個,，是給得意（趙樹理小名）送寒衣?！?br/>
       我一時茫然不知所措,，怔怔地望著老者們蹣跚而去……

       人們懷念趙樹理，研究趙樹理,，不僅僅是因為他給我們留下了數(shù)百萬字的文學(xué)遺產(chǎn)，更因為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德藝雙馨的高尚人格,。我在撰寫他的自傳體小說《苦旅》時,，搜集到許多這方面的資料,。有的，令我唏噓不已,；有的,，則令我血脈僨張。

       投筆從戎

       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,，已經(jīng)改用大眾化手法，寫出了《有個人》,、《盤龍峪》等一批小說，正在埋頭長篇《白的雪》寫作的趙樹理，被隆隆炮聲震得抬起頭來,，目光離開潔白的稿紙,，開始盯著報紙上那些赫然入目的報道：

       日軍占領(lǐng)北平、天津,，繼續(xù)南進……

       他震怒了！毅然投筆從戎,，成為楊獻珍麾下的一名民宣科科長,，開始了戰(zhàn)火中辦報生涯,。

       1940年，趙樹理隨華北新華日報社,，轉(zhuǎn)移至山西武鄉(xiāng)安樂莊村,。由于地處青石山區(qū),，打不出水井，家家戶戶靠旱井里聚得一點雨水維持生計,。全村人從來不洗澡,，男人小孩兒很少洗臉，女人們只在趕廟會,、串親戚時洗洗頭。因此,，報社規(guī)定：每人每天分4次，供一小瓢洗臉水,，除去刷牙用水，不得不兩個人合起來洗臉,。

       我曾到安樂莊村訪問,，看到了趙樹理當年住過的窯洞，和已經(jīng)荒蕪的排字車間,、印刷車間，想看看當年趙樹理領(lǐng)著大伙打的幾十丈深的水井,，老鄉(xiāng)告訴我,，已經(jīng)坍塌了。后來在監(jiān)漳村,，見到了當年趙樹理協(xié)助辦農(nóng)業(yè)合作社時使用過的小炕桌和小馬燈,，心中酸酸的。

       從1939年到1942年初,，趙樹理在烽火連天中編過3個報紙副刊：一個是“犧盟”長治中心區(qū)《黃河日報·路東版》的《山地》；另一個是華北《新華日報》的《人民報》,；第三個是由《新華日報》華北分館出版對敵占區(qū)宣傳的《中國人》周刊,。這些小報，幾乎都出自趙樹理一人之手,。他既是編輯，又是作者,，又是校對,，從排版數(shù)字數(shù)，到寫各種字體的標題,、畫插圖和題圖尾花、描繪各種圖案花邊,，趙樹理全“承包”了,。有時累得實在不行了，就在滿是油墨和機油味兒的車間里,，把牛皮紙往地下一鋪展展腰，再接著干,。工人們心疼地說：“老趙,，你不要命了,！”

       多年以后，當有關(guān)部門讓趙樹理把這段艱苦歲月寫成回憶文章時,，他不失幽默地用一首打油詩作答：《中國人》報,，《中國人》報/一個編輯姓趙/他編,，他寫,，他校/別看報紙小/作用可得了/寫篇小鼓詞/快板句句妙/小評論,，小報道/大半作品老趙包。

       1945年冬天，滴水成冰,。趙樹理蜷曲在小炕桌前,，寫《李家莊的變遷》,，靠著破瓦盆里的幾塊木炭火取暖，靠著那根一巴掌長的小煙袋提神,。他不時烤著凍僵的手,，不時哈著下水不暢的鋼筆尖……他的多部堪稱里程碑式的作品，就是在如此艱苦的環(huán)境中寫就,。

       進城以后

       坐在一輛馬車上，摟著女兒廣建,，趙樹理舉目四望,。只見遼闊無垠的華北平原深掩在一片蔥蘢中,，做了田地主人的農(nóng)民喜笑顏開揮舞著鋤頭……

       女兒廣建13歲了,。這位太行根據(jù)地干部子弟學(xué)校四年級的學(xué)生，一歲離開父親,，在戰(zhàn)亂中一直與爺爺奶奶母親相依為命,，直到8歲上趙樹理探家才向小伙伴們正式宣布“我也有爸爸了”。趙樹理覺得欠女兒的太多,，進北平時特意把她留在身邊,。在這溫馨的傍晚，父與女的深情黯淡了落日的余暉,。

       北平的霞公府有一座日式小洋樓,，老舍住一樓，趙樹理帶著女兒廣建住二樓,。從戰(zhàn)火中走來的文化精英們,，在小樓里縝密地規(guī)劃著未來共和國文學(xué)藝術(shù)的藍圖。

       1949年10月1日,，趙樹理有幸登臨天安門觀禮臺。他回憶著共和國走過的艱難曲折,，感慨著自己這個曾被舊社會棄之敝屣的文人也有今天,，兩只眼睛竟被淚水罩起來……

       讓人想不到的是，國慶過后,，趙樹理決定走出“圍城”,，奔赴生活第一線。他重回太行山，先在山西武鄉(xiāng)縣的監(jiān)漳村住了幾個月,，然后又到平順縣的川底村住下來,。

       從1951年春天到1955年春天,，趙樹理花了整整4年時間,，終于完成了被譽為“反映中國農(nóng)業(yè)合作化運動第一長篇”的《三里灣》寫作,，并選中成本低、書價低的通俗讀物出版社出版,。他說：“這樣農(nóng)民大概能買得起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讓人更想不到的是,，1957年趙樹理積極響應(yīng)毛主席“到農(nóng)村去”的號召,，讓好不容易回到身邊的女兒廣建，離開京城,，前往重巒疊嶂的太行山當了一名地道的勞動者,。

       嚴以律己

       大批干部進城以后，一些意志薄弱者不幸被糖衣炮彈擊中,，轟然倒下。而趙樹理則格外清醒和堅定,。

       實行工資制后,，組織上依據(jù)趙樹理參加革命年限和在新聞戰(zhàn)線、文藝戰(zhàn)線所作的貢獻,，評定他為行政八級。他卻執(zhí)意不從：“農(nóng)民一年四季,，日曬雨淋,，一天掙不到幾毛錢，我們坐在桌后一天就掙十幾元,，這樣大的差別，讓我受不了,！”

       后來,，稿酬豐厚了一些，他就干脆工資也不領(lǐng),，醫(yī)藥費,、差旅費也不報銷了。

       在那個年代悄然興起的“換老婆”熱中,，趙樹理不僅對此睥睨，且?guī)еp過腳,、衣著很村俗的妻子關(guān)連中,，出入于文人圈子,，像稱呼袍澤那樣呼妻“老關(guān)”。

       趙樹理在山西平順縣川底村一面幫助建社,、擴社,，一面為《三里灣》創(chuàng)作囤積“糧草”時，有位傾慕他的中國文壇頗有建樹的單身女人,，也來到川底村體驗生活。當趙樹理品味出一點兒那種意思后,，毫不猶豫地在二者間劃了一道粗粗的道德底線：“咱們只能是同志關(guān)系,！我絕對不會跟老關(guān)離婚,！”

       趙樹理不是禁欲主義者。但他深知,，如果沉湎酒色,，常駐“溫柔鄉(xiāng)”，聲色犬馬,，膏粱厚味,，不僅共和國大廈會傾，而且,，“共產(chǎn)黨”仨字,，將會成為歷史笑柄。

       在山西晉城峪口村蹲點期間,，趙樹理試驗過從峪口到縣里開會步行一個多小時即到達，可以少坐或不坐小汽車,。結(jié)果縣里不僅車接車送,，還派一名小伙子隨往照顧。頭天晚上,，小伙子把兩個尿壺從茅房提回來，把自己的放在床下,，把趙樹理的放在炕半腰的炕洞里,。為此，趙樹理發(fā)了脾氣,。第二天，趙樹理搶先從茅房提回兩人的尿壺,，小伙子頓覺臉紅心跳：“趙老師,，您這樣，真叫我受不了,！”趙樹理說：“我就是叫你受不了哩！看以后還敢不敢給我提尿壺了,?！?br/>
       趙樹理一生喜歡看戲、寫戲,。年輕時白天勞累一天黑夜照例跑到二十里開外的村子看戲。后來,，他只要到晉東南,，就被劇團請去看戲。有一次,，一個縣劇團在長治附近村演出，劇團負責人在場子最好的位置,，用繩子圍了個圈,，還擺上椅子，放上茶水,，讓趙樹理坐在中間看。趙樹理說：“快把這些玩意兒拿開,！”劇團的人堅持不拿,，趙樹理發(fā)火了：“你不拿，我就不看你的戲,！”劇團的人只好撤掉,。于是,，趙樹理席地而坐，擠在群眾中,，看完了戲,。

       人民至上

       歡樂著人民的歡樂,，憂患著人民的憂患。人民群眾在趙樹理的心目中就是天,，就是地,，就是至上和至尊。

       他在村里蹲點深入生活,，從不住大隊的辦公室，堅持住在農(nóng)家戶院,。誰家的煙囪冒煙早,，誰家的牛馬在嘶叫，誰家的狗犬半夜咬,，誰家的公雞啼得好,，誰家的孩子愛哭鬧，誰家罵人把架吵,，誰家的媳婦愛哼小調(diào),，誰家的男人愛喝酒猜拳大聲鬧，他都盡聽盡看,，盡知盡解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成名作《小二黑結(jié)婚》,，是山西橫嶺村發(fā)生的一樁真實命案,。死者叫岳冬至，是一位年輕英俊的民兵隊長,，與美麗出眾的智英賢自由戀愛。惡霸村長石三貴,，為了得到智英賢,，竟伙同他的兩個弟弟將岳冬至活活打死。為鼓勵農(nóng)村青年爭取婚姻自主,，他把悲劇改成了喜劇,，讓“有情人終成眷屬”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《李有才板話》,，是和李有才這個藝術(shù)典型在一個炕上睡了半年得來的,。作品通過描寫閻家山實行減租減息和改造村政權(quán)的曲折過程,，深刻揭示了抗戰(zhàn)時期農(nóng)村尖銳復(fù)雜的階級斗爭，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：農(nóng)民要想真正翻身,，必須把與他們最接近、最關(guān)鍵的村政權(quán)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,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《李家莊的變遷》，故事背景雖然是山西的一個小村莊,，但卻寫了中國歷史上的一些大事件,，中原大戰(zhàn)、紅軍北上,、抗戰(zhàn)開始,，以及人民政權(quán)的建立。這些歷史的波瀾都激蕩到李家莊,，使一些窮鄉(xiāng)僻壤的農(nóng)民，終于在這時代的大潮中覺悟起來,，強大起來,，最后翻了身。

       趙樹理“人民至上”的作品,，還有很多,。如反映農(nóng)村最普遍的婆媳關(guān)系的《傳家寶》,；提倡實干精神的《實干家潘永福》,、《楊老太爺》,、《套不住的手》等等。這些真誠表達著人民群眾心聲與情感的作品,，幾乎囊括了他整個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,。他是我國文學(xué)史上第一個用農(nóng)民語言寫農(nóng)民故事的農(nóng)民作家。

       人民至上,，確立了趙樹理作品民族化,、大眾化的歷史地位，穿越歲月滄桑,，始終兀立神圣的文學(xué)殿堂！●